“音乐精灵”降临人间他值得所有人去追一次！

  对于将音乐看做人生信仰的音乐评论家刘雪枫而言，分享他的音乐感悟是生活中一大乐趣。本文中，他为我们带来了

  有两位音乐家在我对他们顶礼膜拜的同时，却迟迟不敢落笔来写他们。一位是“钢琴的神”格里高利·索科洛夫，一位是“指挥狂魔”提奥多·库伦奇斯。前者传说不坐飞机，所以来华演出遥遥无期，而后者十月就要来巡演了，我希望所有爱音乐的人都别错过这见证音乐奇迹的珍贵时刻，当然，所谓的奇迹有很大的可能性从此颠覆一部分人对音乐的本来认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就让我们等待神迹降临那一刻的到来吧。

  自2017年初夏第一次在维也纳音乐厅现场聆听了提奥多·库伦奇斯指挥音乐永恒乐团的音乐会后，我彻底被这位我称之为“指挥狂魔”的希腊裔俄罗斯人迷住了。接下来的两年，我随时关注他的演出信息，特别是他于2018年履新德国顶级乐团——西南德广播交响乐团之后，每一场音乐会每一首曲目，都值得专门为此去一趟德国或者欧洲。我不仅在维也纳赶上他们的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还于2019年的萨尔茨堡音乐节排除万难地得到莫扎特歌剧《克里特国王伊多梅纽》和贝多芬交响曲系列音乐会的入场机会。

  这里要感谢索尼唱片的库伦奇斯项目制作人，当初正是他独具慧眼，毅然耗巨资签下库伦奇斯与地处新西伯利亚地区佩尔姆市的音乐永恒乐团录制莫扎特的歌剧“达·蓬特三部曲”，即《费加罗的婚礼》《唐·乔瓦尼》和《女人心》。我正是在2015年夏天在维也纳“音乐之家”楼下的唱片店“Dacapo”买到了《费加罗的婚礼》。当时对库伦奇斯一无所知，购买原因无他，装帧实在漂亮到奢华，令人爱不释手。

  出于对索尼唱片眼光的一向信赖，似乎已经意识到接下来有惊喜在等待我。当音响里《费加罗的婚礼》序曲一响起，莫扎特音乐的流畅感与时代感简直呼之欲出，而演奏风格又是地道的“本真”观念当头，音色如此剔透晶莹，节奏如此轻盈伶俐，从前被我忽略的细节一层层放大，似乎每个音符里都流淌着如歌的旋律线。最难得的是一众“名不见经传”的歌手个个热力四射，鲜活至极，这是多么可爱多么精致的莫扎特啊！这个Teodor Currentzis/MusicAeterna的组合，简直就是上天突然馈赠给人类的礼物，他们如“精灵”降临人间，诠释出最“本真”的莫扎特，最超乎想象的莫扎特，当然也是最伟大的莫扎特！

  第二年，还是在那家唱片店，我如愿买下《唐·乔瓦尼》和《女人心》，还有《安魂曲》和亨利·普赛尔的歌剧《狄朵与埃涅阿斯》。后者是索尼之前在法国Alpha厂牌的录音，加上后来买到的肖斯塔科维奇第十四交响曲“死亡之歌”，总共在那里有三张唱片。就在前几天，一位国内著名诗人突然问我，你听过库伦奇斯的肖斯塔科维奇吗？我说听过呀，而且是现场。他问是第十四交响曲吗？我听唱片已经情不能禁，太绝望了！绝望得如此彻底，如末日降临。我说是的，我现在已经视他为“魔鬼”，典型的“天使与魔鬼”的合体。

  2019年的萨尔茨堡艺术节，库伦奇斯已是如日中天。上一年他靠莫扎特的歌剧《女人心》拔得《》评选的音乐节最佳演出头筹，今年带来的是贝多芬交响曲系列音乐会和莫扎特正歌剧《克里特国王伊多梅纽》，所有入场券在开票当天被一抢而空。索尼唱片的那位制作人帮我找到了这几场价值昂贵的门票（萨尔茨堡艺术节少有溢价黄牛票，但是库伦奇斯改变了这种状态，票价翻了几倍）。

  去听贝多芬那天，我走到半路，倾盆大雨开始下个不停，我在距开演五分钟时，从避雨处跑向莫扎特协会音乐大厅，一身西装被雨完全浇透，我如落汤鸡般湿身坐在观众席，聆听疾速而炸裂的贝多芬，高潮处我看见几位年纪较大的妇人们已经双手捂住耳朵，她们不是听不得这强大的声压，而是不能接受尽显“狂飙精神”的贝多芬——革命的、狂躁的，然而却是极度“本真”的贝多芬。在维也纳或者柏林，也许这样的贝多芬并不违和，然而这里是萨尔茨堡啊！是传统的莫扎特“日场音乐会”的圣地，他们哪见过这个呢？

  那场音乐会演的是第五和第七交响曲，我全身的热血迅速烘干了我的湿衣，我甚至在音乐会后随库伦奇斯走到雨中的莫扎特协会后花园，和他碰了盛有白葡萄酒的酒杯，并且合了影。

  我在维也纳音乐厅第一次听库伦奇斯的音乐会，是专场，上半场是艺术歌曲《儿童神奇的号角》，下半场是第四交响曲。乐队甫一登场，除了大提琴都是站着演奏，指挥与乐手幅度极大地舞之蹈之，那忘我的姿态充满意乱神迷的味道。不过这并未使我感到太过新奇，当时我的注意力完全被两位当今最优秀的德国歌唱家迷住。下半场的第四交响曲刚一开声，让我突然意识到，我听到的分明是崭新的声音，这是我熟悉的交响曲，完全陌生的声音却把我瞬间迷醉，不仅是我被迷醉了，是全场都被迷醉了。

  我买票的时候是就没有票的，我在售票处等了一会儿，竟然出来三张退票，我毫不犹豫全部买下，请我在维也纳的朋友夫妇一起看，当然他们起初是不想来的，因为他们完全没听说过指挥家和乐团的名字。

  但当第四乐章竖琴最后一个拨弦余音袅袅地回荡在空气中时，库伦奇斯的手在绝对的寂静中缓缓落下，全场爆炸了！好多人是眼含热泪地鼓掌，一次又一次地谢幕之后，乐队退下，库伦奇斯一人出来接受致敬，喝彩声始终山呼海啸，多人相拥而泣，以至于我的朋友慨叹在维也纳出席过数千场演出，这样的场面从未见过。

  现在库伦奇斯不再一味地纵容观众情感释放了，今年我已经在维也纳、巴塞罗那和萨尔茨堡看过他四场演出，他都是例行公事地谢几次幕便拉走了首席，不再理会狂热的观众执意地挽留。他的表情冷漠而虚空，他的傲慢又添几许，他身上俄罗斯“新贵”的味道越来越足。

  即便如此，他留给我的依然是刻骨铭心的美好和高级感，我永远都会记得他的带给我的感动，除了通过唱片聆听乱人心神的第六交响曲“悲剧”之外，在魂魄永驻的维也纳音乐厅，他指挥乌托邦乐团的第三交响曲，描摹的正是超凡间的天堂景象，与第四交响曲如出一辙，前者是成人的，后者是孩子的。第二乐章的幻觉，第三乐章的恍惚与第六乐章的寂灭，无不逸出的意境，一路升腾入云。成立不到两年的交响乐团“宇宙队”——乌托邦乐团，果然在音乐领域“即时”实现了乌托邦的梦想，他们不仅将交响乐团的音响质感或者不如说是观念，极大的提升到了全新的境地，而且我在每一位乐手的脸上都看到了陶醉与狂喜。

  还是说回音乐永恒乐团，当我今年五月在巴塞罗那世界最美音乐厅聆听他们演奏的理查·施特劳斯为二十三件弦乐器写的《蜕变》（或称《变形》）那一刻，我的神思险些错乱。那是多么深刻的对人类灾难的哀悼之音啊！压抑，痛苦，挣扎，无力感，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每一个乐句，每一组和声，都在纠缠撕咬着五脏六腑，都在刺激着脆弱的神经，以至于我对下半场老柴的第六交响曲“悲怆”所反映出来的犀利和张扬的抗拒，都被《蜕变》的深刻记忆所化解。

  库伦奇斯这个夸张而暴戾的“悲怆”确实吓到我了，它比那张曾引发争议的索尼发行的唱片更具攻击性，是深刻到骨子里的能量和动力，是永不言败的韧性，它通过艺术的媒介散发出不可抵御的魔力，是对正常情感的冒犯。音乐会之后，我喝醉了，我发誓不再去“追”他，因为，他真的与“魔鬼”慢慢的接近了。

  库伦奇斯与音乐永恒乐团所呈现出来的音乐，我认为能这样去理解，那就是既嚣张又内省；既奥妙深邃，又哗众取宠；既光明又黑暗；既古朴又灵动；既震耳欲聋，又玲珑剔透；既感人肺腑，又令人厌恶……我们就这样被他折磨，天使乎？魔鬼乎？他让我不时心生恐惧，而诱惑却越来越强烈。我这么满欧洲地“追”他，越“追”越胆战心惊，越“追”越感觉深陷其魔力之中不能自拔。而我的一位同伴却说，他太可恶了！我竟一时摆脱不了他，我要一直追着他听，他去哪儿我去哪儿，直到彻底听吐了，听恶心了，就永远把他从我身上清除掉。

  然而，面对站在指挥台上那高洁而纯粹的精灵，音乐中的暗黑与邪性却总是给我们大家带来神魔附体一样的迷惑，我们怎能就那么轻易地把他放过呢？今年夏天的萨尔茨堡艺术节，他在圣彼得教堂指挥乌托邦乐团的莫扎特《C小调大弥撒》，在莫扎特之家剧院的珀赛尔半歌剧《印第安王后》，都丝毫没有悬念地继续他的奇迹与神话，不仅创下音乐节期间传统的也是唯一的一场旨在纪念莫扎特的“教堂音乐会”水准及反响之新高，还将本来无人问津的普赛尔音乐“集锦”打造成最高级的音乐诗剧。是的，最高级，前所未有的高级，每一件巴洛克乐器都于无声处传递出妙曼神音般的天籁，每一个人声都是无与伦比的，每一段合唱都似仙乐，甚至每一段英文朗诵都扣人心弦，直入灵魂。这其实是他与美国导演彼得·赛拉斯在佩尔姆剧院合作的旧作，却让全世界都见识到最新奇的巴洛克音乐奇观。那一刻，舞台上的所有，都是神迹。

  说到库伦奇斯让一个俄罗斯乐团和一个全明星乐团在演奏“古乐”所缔造的最新声音，就不能不提他的《狄朵与埃涅阿斯》录音和法国巴洛克歌剧大师拉摩的歌剧管弦乐专辑《光之声》，这样的古乐之声非常完美地践行了“古乐即时尚”的理念，古风的音色，夸张的动态，摇摆的节奏，精妙的织体，空灵的和声效果，值得我向每一位喜爱音乐的人推荐。言及于此，我倒并不以为库伦奇斯的“本真演奏”有什么独门秘籍，他只是发现了音乐的本质，找到了呈现的方法，他历史感与时代感并重，他与他所诠释的音乐彻底同频，融于一体，他实际上的意思就是“音乐的精灵”，他为音乐而生，他沉醉于音乐，痴嗜于音乐，乃至于“走火入魔”，功力暴涨过快，已濒于癫狂。

  或许因疫情与战争，影响到库伦奇斯的心性，我犹记得疫情前在维也纳听他指挥斯图加特的西南德广播交响乐团的肖斯塔科维奇《列宁格勒交响曲》，那音乐是丝毫不浮于表象的，那向前的动力感是发乎自然的，是结结实实的，那深沉的情愫表达是面对全人类的，所以那扑面而来的激情是温暖的，宜人的，有着特别的亲切感。我一向不大喜欢这首交响曲，而这却是我唯一被感动的“版本”。

  10月24、25日，提奥多·库伦奇斯将携音乐永恒乐团首度访沪，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带来两场音乐会。让我们期待一次前所未有的音乐体验！